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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基雅维利《曼陀罗》中的卢克蕾佳

朱斌 古典学研究 2022-09-14

编者按:本文原题目是《〈曼陀罗〉中的卢克蕾佳——马基雅维利的新君主》,作者为赖特(Heather Hadar Wright),朱斌译,选自《经典与解释 51:地缘政治学的历史片段》(娄林主编,北京:华夏出版社,2018年)。为方便阅读,本次推送删去全部注释,有兴趣的读者可查看原书。



一位精明年青女郎,

使他深陷情网

又中计被征服

你们也将听到,我也情愿

你们可能像她那样被欺骗。

      ——《曼陀罗》Mandragola开场白





《曼陀罗》剧本:开场


正如马基雅维利在他的喜剧《曼陀罗》中最清晰呈现的,人类生活也需要轻浮……人类模仿多变的自然,从稳重变得轻浮,反之亦然……

       ——施特劳斯(Leo Strauss)



马基雅维利(Niccolo Machiavelli)的政治思想错综复杂,其中交织着大量令人费解的女性形象。虽然,马基雅维利的教诲针对的是男性,但是,作品中呈现的女性形象极其丰富:处女、年老已婚的泼妇、征服的对象和征服的障碍。也许,马基雅维利作品中最突出描写的女性是命运女神Fortuna):她是男性为命运而与之抗争的神圣化实体。

正是最后这个形象一直最受女权主义学者的抨击,也令他们最为愤怒。在《君主论》(The Prince)第25章,马基雅维利为潜在的君主给予如下建议:


迅速勇猛胜于小心谨慎,因为命运之神是一位女性。若想征服她,则须攻击她,将其击倒。人们可以看到,她宁愿让那些行动迅猛的人去征服她,也不会对那些小心谨慎毫无热情的人有所垂青。正如女人一样,命运常常是青年人的朋友,因为他们豪放不羁,如初生之犊,所以能以更加大胆的方式制服她。



照字面看,这段话会让女权主义者反感,除非他将施虐受虐狂症视为性自由的实践。皮特金(Hannah Fenichel Pitkin)在《命运是一位女性:马基雅维利思想的性别与政治》(Fortune is a Woman: Gender and Politics in the Thought of Niccolo Machiavelli)中论述了女权主义者对马基雅维利的传统处理方式和他作品中关于女性贬抑misogyny的话题。皮特金认为,


自治……是马基雅维利的中心议题,是联接作品中冲突和矛盾的主线,这似乎扩大了男子气概(machismo)的个人议题,并尝试将其运用于政治主题的思考。



依皮特金所见,马基雅维利的共和政治学建立在不平等的男性至上主义的基础上。马基雅维利始终主张将男性与力量和自治等同,因为它们在生活和政治中不可或缺;他始终主张将女性与软弱和顺从等同,因为它们都是多余和危险的恶行,至少对于男性来说是这样。


马基雅维利(Niccolo Machiavelli,1469-1527)


然而,并非所有女权主义者均认同皮特金的观点。扎克特Catherine Zuckert)就持反对观点,认为在马基雅维利的作品《克莉齐娅》(Clizia)中,“我们发现精明的弗洛伦萨人不单是漠视或者蔑视女性”。相反,


马基雅维利将女性描述为德性virtù的化身,暗示在实现人类之卓越的潜能方面,并不会因性别的不同而有实质性的差异。他似乎在以这种方式为所谓的“自由女性主义”开路,甚至可以说是,他是“自由女性主义”的奠基人。



谁说得对呢?马基雅维利是女权主义者的支持者还是反对者?本文将探讨卢克蕾佳这一女性形象。该女性形象不仅是马基雅维利最令人着迷的角色,而且对前面所提的问题也最具启发和指导意义。卢克蕾佳为《曼陀罗》中的角色。该剧“被誉为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创作成就最高的戏剧”。

表面上看,《曼陀罗》讲述的是居住在法国的年轻意大利人卡利马科(Callimaco)的故事。某日参加晚宴时,他无意听闻一位年轻貌美、令他垂涎的女性。于是,他立即返回意大利以求获取她的芳心。令人惊讶的是,虽达此心愿困难重重,但他的决心丝毫未被动摇。首先,卢克蕾佳是位已婚妇女。也许,这并不一定构成不可逾越的鸿沟,因为成功与否也依赖于这位女性对婚姻忠诚的态度,然而此处马基雅维利意在指涉其他构成鸿沟的东西:卢克蕾佳守身如玉,洁身自好。然而,碰巧她的丈夫尼洽(Nicia)年迈,并不十分聪明。6年的婚姻生活未能带来子嗣,他极其渴望能有一个孩子。这样,食客李古潦(Ligurio)在卡利马科的仆人西罗(Siro),“邪恶修士”提莫窦(Timoteo), 和卢克蕾佳的母亲索斯特拉塔(Sostrata)的多方协助下,和卡利马科精心策划了一个计谋(页10)。卡利马科伪装成巴黎有名的生育专家,吹嘘曾成功帮助法国国王和他的妻子生育。基于得自卢克蕾佳的尿液标本,卡利马科“医生”便告诉尼洽他能帮助他们成功孕育。卢克蕾佳只需要服用曼陀罗草炮制的药水(意大利语曼陀罗[mandragola]),便能有生育能力。

唯一令人遗憾的问题是,服用药水后第一个和她同房的人会死。可以预见,尼洽对这个“糖醋药剂”(this sugar and vinegar)(页25)忐忑不安。但是,卡利马科“医生”对此“难题”有一个看似简单的解决方法:只需在街上绑架一位“闲逛的小伙子”,怂恿他和卢克蕾佳发生性关系,然后将其释放。当然,曼陀罗并不能让卢克蕾佳怀上孩子,但这一点问题都没有,因为马基雅维利暗示,尼洽才是没有生育能力的一方,而且那个“闲逛的小伙子”不是他人,而正是经过乔装打扮的卡利马科。整个计划进展顺利,无丝毫阻力。最后,卢克蕾佳和卡利马科在尼洽的眼皮下成了情人,显然,尼洽对此一无所知。这是个设计巧妙、出色的戏剧情节。



近年来,学者们广泛讨论了卢克蕾佳在喜剧本身和马基雅维利思想体系中的双重意义。从《曼陀罗》的阐释中可以看出,大多数学者将卢克蕾佳视为被征服的对象,认为卡利马科扮演了一个中心角色,即体现马基雅维利主义的德性virtù的新君主。为了整个共同体的利益,他成功运用欺诈手段推翻了年老的暴君。通过仔细阅读文本,我们很容易理解到《曼陀罗》的这层含义。剧中反复提到的,似乎强调了这样一个观点:卡利马科不关心政治,当然更不可能爱国了。最初离开意大利是因为其监护人将其安排过来,但他在巴黎呆了二十年,据他说是因为


来这第十个年头快结束时,因为查理王(Charles)打这儿借道,在意大利引发了战争,蹂躏了这个国家,[因此]我[卡利马科]认识到生活在那个地方更安全,所以我就决定居住在巴黎,再也不回国.(页9)



而现在,他回到曾放弃的家乡,仅仅是为了去追求卢克蕾佳,“从未考虑过意大利战争或者和平的事情”(页13)。

此外,剧中卡利马科对未来感到绝望,提到过自杀。甚至李古潦也注意到了,并对此有所反应。在无常的命运面前如此缺乏勇气,当然不是马基雅维利式的君主具备的值得称赞或有益的品质;实际上,卡利马科自杀意图“作为冒险情节的一个备选”而出现他展现的困惑不是马基雅维利的最伟大君主的品格,这表明他“也许更像 《君主论》中那些能洞悉和利用他人所知的二流智者”。最后,很显然,卡利马科完全被感情和贪欲所控制,完全缺乏审慎。要不是受李古潦的影响,卡利马科在结局前肯定会做一些鲁莽和草率的事情。最后,有趣的是,除被称为痛苦的情人外,卡利马科在开场白中被描述为:


在所有其他虔诚的伴侣中,这个男人享受着出于礼貌而得到的荣誉和奖励。(行10)



显然,这句特征描述出乎意料的无力,我们显然还需要更细致的分析。马基雅维利在剧末告诉我们,开场白是喜剧的总结。也许,卡利马科的礼貌在马基雅维利剧中指的是别人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特别是卢克蕾佳(更多内容见后)。


舞台剧照:尼洽和伪装成生育专家的卡利马科


有论者对李古潦的角色提出了质疑:他仅是“君主”卡利马科的助手,抑或仅是执政者的顾问?无疑,这个聪明的操纵者便是最糟糕意义上的“权谋政治家”!如果卡利马科有瑕疵的话,将李古潦作为马基雅维利理想的统治者,难道不是很正常吗?托马斯(George Thomas)认为,“李古潦好像是接纳命运(Fortuna)的一类人,这样做体现他的德性”: “释放和沟通人类欲望”去建立稳固政体的才能。尽管很明显,李古潦是剧情流转的关键角色,然而这个结论也不足以令人信服。首先,正如桑伯格(Theodore Sumberg)所指出,尽管他是卢克蕾佳的一个潜在对手,然而


他不是一个真正的对手,因为在马基雅维利的描述中,李古潦仅是一个对食物而不是对性充满强烈欲望的人……这表明,阴谋者必须选择不与自己利益相冲突的同盟者……正因为他不可能是其追求政治权利路上的竞争者,卡利马科才会对他如此信任。



第二,没有文本证据可以反驳这种可能:卡利马科身边的某人可能已经获取了李古潦的帮助从而达到了个人目的。抑或,尼洽是马基雅维利的君主?曼斯菲尔德(Harvey Mansfield)劝告我们在阐释该剧时不要拘泥于传统道德观,虽然我们认为尼洽的愚蠢一直是个笑话,但他可能仅是想显得(appear)简单天真(被戴了绿帽子),其实这都是为了满足他能延续子嗣的愿望。然而,曼斯菲尔德认为,如果卡利马科和李古潦不是马基雅维利理想的君主,那就只能是尼洽了。这种认识大错特错!

一些学者的确将卢克蕾佳看作一个活跃的主体,因为她不仅在一开始形象就存疑,而且在整个剧情中形象发生了改变,进而对她的优点进行了更深层次的挖掘描述,然而,在我看来,他们做得还远远不够。达米科(Jack D’Amico)认为,卡利马科和卢克蕾佳合谋(join together)


创立了新的秩序,以非传统的方式融合了大众和个体、礼法和欲望,避免了整个家庭的衰退。



萨克森豪斯(Arlene Saxonhouse)则主张,卢克蕾佳实则体现了马基雅维利对德性新的认识:


卢克蕾佳意识到,在一个大多数人都不虔诚的世界里,她不能这么虔诚,去保持她的贞洁。《君主论》第15章中的故事情节将她从古时的卢克蕾佳转变为现代的卢克蕾佳。据称,曼陀罗是一种通过杀戮赋予新生的药。虽然剧中它的神奇药效是虚构的,但是卢克蕾佳的转变代表了它的生和死。旧时贞洁的死亡,换来幸福的新生。治愈并非始于药瓶,而是始于女主角价值观的转变。



萨克森豪斯比其他阐释者走得更远,暗示卢克蕾佳“不仅适合统治,而且就在统治”(页169)。然而,将卢克蕾佳比作命运女神(她指出,她们都喜欢年轻的),且在她的论据中卢克蕾佳经历了形象的转变。萨克森豪斯最后认为卢克蕾佳愿意接受堕落乃明智之举(judiciously consenting)。这个阐释同样削弱了卢克蕾佳在剧中的真正权威和重要角色。


《曼陀罗》电影剧照


贝修尼亚克-朗(Susan Behuniak-Long)的解读更有说服力。在他看来,与其说卢克蕾佳经历了形象的转变,不如说她一开始的形象就存疑。与萨克森豪斯一样,贝修尼亚克-朗认为卢克蕾佳同意(consents)了这个计划,她和命运女神(Fortuna)有相同的特征。有意思的是,贝修尼亚克-朗进一步观察到,这并不是有意站在马基雅维利的立场上进行解释,而是


马基雅维利痴迷于对命运女神的研究,因此在创造卢克蕾佳时,他吸纳借鉴了最具魅力的“女性”的所有特征。



命运女神一样,卢克蕾佳有“两副面孔”。她拒绝不能和她相媲美、逐渐衰老的尼洽,接纳卡利马科厚颜无耻的欺骗(页271)。贝修尼亚克-朗总结到,


经仔细研究琢磨,会发现她与命运女神的相似透露了剧中所言说的更深层次的叙事。马基雅维利借她嘲弄教会,尤其是嘲弄圣奥古斯丁(St. Augustine),借她传递自由意志决不能和命运女神相媲美的可怕信息。(页264)。



卢克蕾佳透露了教会背弃命运女神的后果:


要是我们……认为卢克蕾佳和命运女神有关联,那就看看教会低估她的行为所产生的后果:尽管修士认为他已经允许卢克蕾佳一夜的通奸行为,但她会多次犯下这个过错。他的辩解不但不能控制住她,反而放纵了(unleashed)她,而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个事实。因此,要保持和命运女神的关联,忽略她将会自食其果。



有确凿证据可以证明,从一开始卢克蕾佳的形象便存疑。更确切地讲,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她的形象不存疑。我们得出卢克蕾佳在剧中形象转变的依据完全是基于其他角色对她的评论。对于这一点,我们必须要留心马基雅维利本人对人类生活本性的洞见:我们从来都不能确定了解一个人的灵魂,但我们可以确定了解他或她的行为。事实上,在本剧的开场白中,马基雅维利告诫我们:


我们就此打住不再闲聊,不去关注那个可能连自己是否仍活着都不知道的蠢货。这时,卡利马科正走出家门。(页11



一开始我们虽听说过卢克蕾佳,但直到第十幕,我们才真正见到她。的确,正如曼斯菲尔德幽默的评论,她的首次“显身”是以尿壶的形式。这就很奇怪了,因为卢克蕾佳实际上是中心人物,整剧均围绕她在展开。关于她,卡利马科是从巴黎的卡尔福奇(Camillo Calfucci)口中首次得知:


他对她的美貌和礼貌赞不绝口,听得我们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页13)



他这样形容她的品质(同上):“特别诚实可靠,从不涉足禁爱”(在他的理解里,爱即性亲密。此处指的是通奸)。“卢克蕾佳的坚定和远见让我感到害怕”。他认为她很无趣,缺少其他年轻女性消遣的方式。说了这么多他其实都还从没见过她。


命运三女神


与此相反,在尼洽的眼中,卢克蕾佳愚蠢、固执。他不得不一直与她抗争。尼洽向西罗抱怨:


为了让这个笨女人给我这个样品,我费尽心思!……只要我想让她干点什么,就还是老一套。(页23)



其实,这本身似乎就体现了她的聪明,因为随着剧情的发展,尼洽的“正确”判断不断受到质疑和挑战。

同样,根据马基雅维利的描述,我们知道让提莫窦修士来见证他人的人品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前言中,马基雅维利称他为“邪恶之人”(页10)。他是个伪善、自私自利之人。要是可以为教会带来什么好处,即使是最肮脏的事情他也会迫不及待地去做。当然,好处最终会落在他自己腰包里。他不仅愿意宽恕堕胎这种明显违背天主教义的行为,而且向卢克蕾佳撒谎说,当时他确实相信和她成为情人的人必定会死。提莫窦认为:


圣洁的(Madonna)卢克蕾佳聪明善良……几乎所有的女性都没有脑子。要是有人懂得说两句话,那可算是个先知了,因为在这座盲人之城,有一只眼睛的就可谓是老大了。(页34)



他确信他能“利用她的善良蒙骗她”。若卢克蕾佳真如剧中其他角色所认为的那样虔诚、贞洁和顺从passive)吗?那马基雅维利为什么总是将她描述为家庭的主宰者?在第一幕中,卡利马科详细阐述:“她有一个富有的老公,这个老公愿意在所有事情上妥协于她。”后面又说:“没有哪个仆人不害怕她” (页14)。马基雅维利在《君主论》中教导人们,对君主而言最重要的不是事实而是名誉。甚至在她犯下通奸的罪行后,在那些对所发生的阴谋一无所知的公众面前,抑或在那些对此阴谋知晓的公众面前,卢克蕾佳维护了一个虔诚和忠贞的女性名誉。甚至她的情人卡利马科认为她对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是不情愿的,而且一开始是憎恶的。虽然,卡利马科确信他已用“年轻情郎之吻”说服她继续和自己保持这种情人关系,但他仍然相信一开始她是纯洁和无奈的。

我们了解卢克蕾佳在剧中真正的意义主要是通过剧情来判断。然而,马基雅维利留给了我们许多推断的空间,但关于此影响的直接表述不多。最明显、最不可能被忽视的表述当属李古潦所作。他似乎是剧中最机敏的角色了,同时似乎是在为马基雅维利发声。他不仅称她为“明智谨慎”,而且自言自语道(也是在观众面前高呼):“他拥有一位睿智、文雅和漂亮的妻子,适合统治王国”(页17)。


三个女人在收集曼陀罗(罗伯特·贝特曼,1870)


在卢克蕾佳身上,我们看到了施特劳斯(Leo Strauss)所指的马基雅维利在《君主论》中主张的“德性与恶行的明智交替”。事实上,卢克蕾佳的恶行与“[德性]的古老意义共存,据此德性被恶行所动摇”。在《君主论》中,马基雅维利坚称:


既然人类的条件不允许这样做,如果可能,[君主]就必须谨慎行事以便懂得如何规避可能导致亡国的恶行,并对潜在的恶行保持警惕;但如果不能这样做,也可以让他们前行的路上少一些犹豫。此外,人不应该在意招致恶人的名声,没有这些恶行很难拯救自己的国家;因为如果个人把一切都考虑得很好,那么他就会发现某些东西看似是一种德性,但追逐这些德性会毁掉一个人;也会发现有些东西看似是一种恶习,而践行这些恶习反而会带来安全和福祉。(同上,页62)



不过,要想充分了解卢克蕾佳,我们必须考虑她的出身:她的母亲索斯特拉塔。在整部剧里,卢克蕾佳的母亲似乎有点像个暴君。提莫窦修士将她描述为“真正的野兽”(页34)。卡利马科评论说,虽然她是一个富有的女人,但她“曾经是个交际花”。也就是说,她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页14)。剧中为什么会提及这个看似无关的事实,想来颇有意思:这仅仅是为了喜剧效果吗?难道她母亲的“放荡”不会让最多疑的读者也承认,卢克蕾佳本身形象就存疑吗(或者相对客观的评判,至少是非传统的评判)?

此外, 卢克蕾佳为什么会嫁给尼洽这样一个软弱、头脑简单、容易被人摆布的男人呢?对此,难道我们不感到困惑吗?鉴于马基雅维利为我们提供的所有线索,只有一个解释合乎逻辑:即卢克蕾佳嫁给尼洽是为了逃避她母亲的统治以建立自己的公国。以马基雅维利一贯的方式,卢克蕾佳甘愿犯罪来维护自己的国家,正如马基雅维利的作品中所描述的任何一位好君主一样。事实上,如《君主论》所述,犯罪和暴力是维持公国的必要部分。正如施特劳斯所写的,在马基雅维利看来,


正义的基础是非正义;道德的基础是不道德;合法性的确立是非法或革命;自由的基础是暴政。在起初是恐怖(Terror),而不是和谐(Harmony),也不是爱(Love)。



弗劳门哈夫特(Mera Flaumenhaft)指出,


在马基雅维利的政治作品中,最伟大的君主最终会重组一切,以确保他所建立的政权比他的寿命长久。



不幸的是,她没有注意到,这正是卢克蕾佳所做的。在整部剧中,卢克蕾佳渴望有孩子。显然尼洽想要一个继承人。然而,他们仍然没有子女。通过尼洽的性格和卡利马科的话,可以推断尼洽性无能。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卢克蕾佳明显不愿意与他发生性关系。尼洽告诉卡利马科:


她上床前总是跪在那儿念天主经,一念就是4个小时,就如野兽般不惧寒冷。(页24)



他们的婚姻最初是一种“无奈”。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嫁给一个不聪明的老人,除为获取物质上的保障,还能有其他什么原因呢?然而,当她发现尼洽性无能时,突然意识到他们的婚姻缺少长期维持下去的元素。更糟糕的是,尼洽一直是一个严苛的伴侣。西罗认为,善意的言辞会使一个女性变成别人期待的样子,而尼洽回复说:“她已经让我疲惫不堪了,哪里还说得出什么好话!”(同上)。在结婚伊始,卢克蕾佳也许对尼洽彬彬有礼(“她过去是世界上最温柔、最随和的人” [页28])。但在发现他的问题后,她的真实形象就开始暴露出来,但只在她老公面前这样。毕竟,谁会相信一个脾气暴躁的傻瓜的判断呢?为什么精明的卢克蕾佳要把精力花在不需要的地方呢?当然,卢克蕾佳得出的结论是,要想从尼洽身上得到更多的东西,产生恐惧要比激发爱更有效。


舞台剧照:卡利马科和仆人西罗


尽管一些阐释者认为,当卡利马科和他的同伴合谋时,卢克蕾佳足够聪明抓住她的姐妹命运女神提供的机会,但是我认为卢克蕾佳可能已经将她丈夫的堂弟卡利洛(Camillo)送去(sent)巴黎为她寻找一个软弱且听话的情夫(页13)。论情夫对象,有谁能比出于恐惧而留在法国的意大利本地人更完美呢?奇怪的是,马基雅维(在剧本的开场白中竟)强调,卡利马科首先从卡利洛那里听说了卢克蕾佳的名声,而且他是她的一个狂热(“近乎”“愤怒的”)的守护者。她丈夫的堂弟的忠诚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当人们可以很容易地想到尼洽在向家人抱怨卢克蕾佳的糟糕脾气的时候。

一些论者认为卢克蕾佳这种肤浅的虔诚导致了她想法的“改变”。当然,卢克蕾佳之所以继续保持通奸行为,绝不是因为被修士的言辞说服。哪一个聪明的人会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更何况出自一个自私自利的伪君子之口?当索斯特拉塔试图“说服”她听从提莫窦修士时,卢克蕾佳回答说,“我正在经历的一切让我焦虑不安”。弗劳门哈夫特的翻译解释说,马基雅维文本中的意大利词是passione。这词不一定意味着紧张的焦虑,而是对即将发生的事情的强烈(性)兴奋。在一篇描述她与提莫窦首次谈论的文章中,卢克蕾佳对修士采取了屈尊的态度,虽然听起来很无知:“你在说服我做什么?”和“神父,你要我做什么?”(页36)。别忘了,这是一部喜剧。

此外,关于宗教和教会问题,虽然卢克蕾佳的言论似乎说明她在许多方面是虔诚的,但她愿意采纳提莫窦建议的行动方案这一简单事实表明,这都只是表面现象。卢克蕾佳很乐意让宗教为她的行为承担责任,就像最终博尔贾(Cesare Borgia)让奥尔科(Remirro de Orco)替自己的行为买单一样,让后者承担最终的伤害(《君主论》第7章,附录1)。支持这种说法的事实是,卢克蕾佳并非出自真正的基督教背景(毕竟,索斯特拉塔并不反对利用修士来欺骗卢克蕾佳)。在最后一幕中尼洽呼吁卢克蕾佳敬畏上帝(页53)。

最后,卡利马科提到了卢克蕾佳对她“发现”自己被欺骗后的反应。令人惊讶的是,卢克蕾佳的回应似乎经过深思熟虑的:


因此,我把你当做上帝、主子和向导;你就像是我的父亲、我的护卫,我的幸福全靠你了;我丈夫乐意咱们这一夜,我希望他永远这样乐意下去。因此,你要把自己当作他的密友,今天早上你去趟教堂,然后和我们一起吃饭;之后来去由你,我们随时可以在一起,不受怀疑 。(页53) 。



卢克蕾佳会把卡利马科当成她的“上帝”和“主人”,像她对尼洽一样。从这一刻起,卡利马科在各个方面都对她言听计从。卢克蕾佳的形象在整个剧本中都未发生变化;卢克蕾佳之所以成功,是因为她足够聪明,能够抓住命运女神给她的机会。她只是觉得这一点不宜被大家知道,所以将其隐瞒,不让那些可能会伤害她的人知道。若是人们发现了她的本性,那最终的结果可能是彻底地失去权力。卢克蕾佳是马基雅维的新君主,完美诠释了他的德性Virtù)。


2018年版《曼陀罗》书影


在序言中,马基雅维利的开场白提醒了那些细心和有哲学敏感的观众,理解戏剧的对话和表演时应该注意语境。在这些台词中,马基雅维利告诉我们很多东西。首先,卢克蕾佳实际上并不像后面所指出的那样仅仅是简单的聪明而已,而是“精明”。他似乎说的是卡利马科骗了她,但马上就有人注意到马基雅维利的有句话“你会听到的”。正如前面提到的,马基雅维利在他的作品中反复明确地区分了表面(人们可能看到或听到的)和现实情况。接下来是那句令人困惑的话,“我也情愿你们可能像她那样被骗”。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意思就变得清晰起来。如果卢克蕾佳没有被愚弄(她显然没有被愚弄),那么马基雅维利就没打算让一个精明而清醒的观众被他所写的喜剧所愚弄。因为虽然他说“这可以让你笑出声”,但同时他还说:“我们希望你们能理解这个城市诞生的新情况”(页9)。

马基雅维利将他的教导传授给潜在的君主和他们未来的顾问,其隐含的目的是为了建立稳定的政治体制,关于这一点没什么分歧。高效的统治者必须要效仿《曼陀罗》中卢克蕾佳这一成功范例。如果做不到这一点,而是成为了《论李维》(The Discourses)中所描述的卢克蕾佳,那么在字面上、象征意义上和政治上都无疑是一种自杀(见附录2)。

贝修尼亚克-朗指出,卢克蕾佳的名字有一段有趣的历史:


读《君主论》的人都知道,马基雅维利对博尔贾(Borgia)家族十分钦佩与熟悉,令人称道。切萨雷(Cesare)和教皇亚历山大六世(Pope Alexander VI)在马基雅维利的君主手册中经常被提到,但其实这个家族中还有另一位声名狼藉的成员——切萨雷的妹妹、教皇的女儿博尔贾(Lucrezia Borgia)。虽然她与那位古罗马女性同名,但她的名声并非建立在德性之上,而是建立在滥交、操纵和谋杀之上。据说她曾用博尔贾毒液(Borgia Venom),毒死家族的敌人。虽然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博尔贾的名字被不公正地抹黑了......但她的名字在她有生之年和死后都是坏名声的代表。



看来,这位新的君主也不应该以这位卢克蕾佳为榜样:虽然她在有生之年很有权势,但她至今仍有着不好的名声和声誉。


2018年版《曼陀罗》插图


一个重要的问题依然存在:如果说有的话,那对于马基雅维利的政治理论来说,卢克蕾佳在《曼陀罗》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吗?她能否对马基雅维利的性别观、政治观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做出解释?萨克森豪斯针对女性在马基雅维利政治思想中的作用提出了一个有趣但最终无法令人满意的结论:


马基雅维利放弃了......精确性,他的政治教诲含混不清所导致的放弃。在这种充满模糊性的情况下,女性发挥着多重作用。然而,她们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命运之神是女性,但在基督教谦恭教条下训练出来的柔弱的男人也是如此。男性可以变成女性,变得反复无常,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就像马基雅维利那样;或者男性可以变成女性,变得顺从,屈服于任何事情,因为他们允许别人——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来统治他们。虽然女性形象是马基雅维利政治思想的核心,但女性在政治生活中并不重要,她们很容易被马基雅维利从一贯强调女性影响的传统故事中摒弃......

与我们接触过的前几位作者不同,马基雅维利没有确定女性的地位,因为一切都是不确定的,是受操纵的......



皮特金和扎克特的结论也同样令人不满意。尽管扎克特在马基雅维利政治思想与女权主义政治的最终关系问题上与皮特金有着根本的不同,但扎克特还是追随她的观点,认为马基雅维利试图摧毁一切使他想起人类生存极限的东西。扎克特断言,


只要女性与理想和美丽的事物联系在一起,与超越或改变市场交换规则和生存斗争的事物联系在一起,与人类日常生活的所有生存极限联系在一起,那么,马基雅维利就会试图摧毁它。



然而,这样的说法未能正确处理马基雅维利设想中的精微之处。因为,马基雅维利创作的卢克蕾佳证明,女人在她那个时代需要相当足智多谋,才能活出可能,甚至达到独立生活状态。当妇女被迫通过环境认识到她们必须依赖其他人时,男人却还像往常一样生活在马基雅维利所认为的绝对(absolute)自由的幻象之下。


《君主论》手稿


事实上,马基雅维利的《曼陀罗》给我们提供了重要的信息,以避免我们误认为他在暗示这样一个观点,即只要有意志、反抗和冲动的力量,就完全可以战胜命运。毕竟,如果我们这么想,并且尽了最大努力还是失败了,我们可能就会完全放弃尝试。以《君主论》的第25章为例,马基雅维利以他的“命运是女人”结尾。他从来没有真正说过,纵然急躁、凶猛,也一定能成功掌握命运;实际上,他认为,采取积极进取的态度“更好”。“压制她”不等于永久的控制。他告诉我们,“她更愿意被那些勇猛无畏的人所征服”。再考虑到在这篇文章之前,我们就完全掌控命运可能性的直白讨论,除非特殊情况发生,比如像发生在冲动的教皇尤利乌斯二世(Pope Julius II)身上的一样:即一个人的本性与时代完全和谐。马基雅维利写道,


如果到了他需要谨慎行事的时候,那离他的毁灭就不远了:他永远不会偏离自然为他设立的那些模式。(同上)。



尽管如此,他还是恳求我们修建“堤防和水坝”(dikes and dams),以减轻不良命运的影响。除了告诉我们在行动时要小心谨慎,运用理性思考,它还能有什么意思?但我们不能忘了,马基雅维利也建议君主不仅要有狮子的勇猛,还要有狐狸的狡猾。

马基雅维利建议人类必须努力征服命运,但也不能忽视他对现实的敏锐认知。马基雅维利承认自然极限的存在;他只是认为人类(特别是我们的领导人)不该被生活吓倒,这没什么好处。我当然不是说马基雅维利是亚里士多德主义者。马基雅维利清楚地指出,我们与自然的关系在很大程度上是对抗性的。然而,马基雅维利并不尊重那些在生活面前如此软弱绝望的人(比如卡利马科和李维笔下的卢克蕾佳)。他的卢克蕾佳足智多谋,当命运(她称之为上帝)给她一个机会时,她知道她应该抓住它:


我有信心相信它是来自上天的旨意;我没理由拒绝上天要我接受的东西。卢克蕾佳清楚地知道她正享受着优渥的环境。(页52)



对什么时候(针对谁)可以展开攻势,而什么时候又必须等待,卢克蕾佳有着实际的感觉。

她既是狮子又是狐狸,是马基雅维利成功统治的理想典范(合二为一)。科比(Patrick Coby)指出,


一个驯服的君主,就像舞台上的演员一样,如果他不仅仅局限于某一种类型,而是能够扮演各种角色,他会做得更好。



卢克蕾佳在故事中确实给不同的人物展现出了不同的一面。


马基雅维利建议而且也很期待这种变化,虽然他立即承认,想要君主做到既被敬爱又令人畏惧可能太难了,这超越了所有给定君主的表演技巧的范围。(同上)



卢克蕾佳就做到了既令人畏惧又受人敬爱,没有人恨她,就跟马基雅维利在《君主论》中所建议的一样。曼斯菲尔德评论说,“逃避尼洽和逃避摩西律法是一样的”,但卢克蕾佳才是真正的“立法者”(暴君可能是更恰当的说法),这一点从尼洽和卡利马科以及李古潦和卡利洛都在不加思考地重复她的话就可以看出来,是她在确立家庭的界限。


电影版《曼陀罗》里的卢克蕾佳


马基雅维利建议,如果一个人易于恐惧或停滞,他就应该努力,自己想办法克服。卢克蕾佳会表达她的恐惧,是因为她知道在生育问题上不信任命运。对于想要孩子的女人来说,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不能怀孕都是非常令人沮丧的。马基雅维利暗示到,除了她的丈夫,卢克蕾佳还想通过“那些大修道士其中一个”怀上孩子,但都无济于事(页28) (否则她为什么要参加望头场(Servi)的二十场弥撒?),但她完全按照马基雅维利所建议的方法,克服了恐惧,采取了行动。

回想一下剧情,卢克蕾佳敏锐地意识到了维护良好声誉的必要性,但这显然不是剧中男性角色所共同关心的问题,其中最突出的是李古潦和卡利马科,一个是大家都知道的寄生虫,另一个是通奸者(几乎[alomost]每个人都知道这个事实)。当然,意识到和关心是一回事,而成功地保持自己的形象又是另一回事。

考虑一下不同角色的目的、欲望和目标。李古潦和卡利马科的行为是出于纯粹的私欲吗?是的,事实上,几乎不可能从其他角度来解读他们的行为。那卢克蕾佳呢?如果她也是出于私欲,那这一点无疑隐藏得很完美,只有她自己知道。正如先前所论,在卢克蕾佳的新政权下,所有人都无一例外生活得更好、更幸福——即使是戴绿帽子的尼洽也不例外,因为从现在起卢克蕾佳肯定不会对和他一起感到那么沮丧(尽管把事情推到这一步肯定会被理解为马基雅维利的过度喜剧:只有在一个虚构的世界里,被罢黜的统治者才能过得更好)。即使卢克蕾佳是自私自利的,她的自私自利难道和男性角色一样吗?奥布莱恩(Mary O’Brien)声称,“卢克蕾佳在她对卡利马科的欲望中忘记了她对孩子的渴望”。与此形成对比的是,卢克蕾佳似乎不太关心激情的性生活,而更关心生育:与尼洽的不育相比,卡利马科显然代表了良好的生育力。在一个女人的一生中,还有什么会比生育更能让她意识到自己与他人的关系呢?一个男性角色,特别是一个社会地位较高的角色,加上这样一种地位所带来的限制,显然无法着眼这些关键问题。

然而,有人可能会反对:那马基雅维利在《论李维》第三章第26节(“女性如何使国家垮台”)中对女性的臭名昭著的主张又是什么?很难相信马基雅维利在这里是认真的。事实上,仔细一看,很明显,在每一个例子中,男人men)都无法克制自己,结果造成混乱。女人并不是导致国家垮台的原因,男人对女人的利用才是罪魁祸首。正是在这种背景下,马基雅维利引出了罗马的卢克蕾佳。与男性不同,在马基雅维利的作品中,女性并不拘囿于性本能。毕竟,卢克蕾佳是通过性来算计和谋权的。

最后,细想一下这样一位君主所带有的内涵意义:她不仅是一位敏锐意识到自己存在局限性(是不完美的?)的领袖,而且还强烈地觉察到自己与他人之间的联系。马基雅维利认为,只有拥有这样的认识,君主才会是良君:善于维护和平,善于为最广大的群体谋求最大的利益(被定义为满足自身利益,作为古代观念的对立面)。



关于马基雅维利作品中对性别的运用作最后一点说明,虽然我们在《曼陀罗》一书中清楚地看到,他运用女性角色来引出自主性、依赖性以及它们与善治的关系等议题,但马基雅维利不是一个生物学本质主义者,认为只有(或所有的)女性才具有有利于良好统治的特定先天素质。事实上,马基雅维利似乎只是想让男性统治者从他对女性的观察中学习。马基雅维利在《君主论》和《论李维》中对福尔利(Forli)伯爵夫人进行了有趣的讨论和分析。尽管这些分析有很多的不同,但我们在每部作品中都得到了关于她的不同信息。在《论李维》中,马基雅维利在一章似乎是关于阴谋的章节中,描述了伯爵夫人的政治智慧,她用计挫败了一群杀害了她丈夫并把她和她的孩子囚禁起来的民众。然而,由于担心自己的安全,反叛者决定必须控制城堡,但其长官拒绝交出。马基雅维利写道:


......正如伯爵夫人——她也被人叫作凯瑟琳(Catherine)夫人,答应反叛者的那样,如果他们让她进入城堡,她就安排人马把城堡交给他们控制。同时,反叛者也把她的孩子当作人质。根据这一理解,反叛者让她从城堡的墙壁进去了,当她进入城堡时,她开始痛斥他们杀害了她的丈夫,并威胁会以各种形式报复他们。为了让他们相信她并不介意她孩子的死活,她暴露下体给他们,并说她仍然有能力生更多。反叛者们目瞪口呆,当意识到他们犯错时已经太迟了,他们将因其不谨慎而遭到永久的放逐。



在我们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之后,将这篇文章与《君主论》中的描述进行比较是非常有启发性的:


堡垒除了在她的丈夫吉罗拉莫(Girolamo)伯爵死时,给福尔利伯爵夫人带去过好处之外,在我们这个时代没有给任何君主带去过好处;正因为通过堡垒,她得以逃脱一场民众起义,然后等待米兰的援助,重掌她的国家。当时的情况是,外国人不能帮助人民起义。但是后来,当博尔贾(Cesare Borgia)袭击她时,她的敌人加入了外国人的行列,城堡对她来说毫无价值了。因此,在那时以及那之前,比起拥有城堡,她本可以想办法不被人民所仇恨,那样会更加安全。



大家可以注意一下,也许这一点很令人惊讶,但正是在《君主论》中,马基雅维利告诫潜在的统治者,要意识到他们与臣民的真实联系和对臣民的依赖。也请注意,我们只有读了《论李维》中的描述后,才能准确地判断伯爵夫人到底在多大程度上是自给自足的。她在《论李维》里证明了她的孩子对她来说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她坚信,她总是能生更多。令人惊讶的是,她居然没有认识到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生更多的孩子至少需要另一个人。马基雅维利作品的形式,纯粹而简单地反映了它的内容。人们不需要太多思考就能意识到,围墙堡垒可能只是人类对完全自给自足的渴望的隐喻,因此,马基雅维利写的这个故事,讲述的是这种不受约束的欲望有多么引人误入歧途,是多么危险。的确,他写道,“我要批评所有相信堡垒存在的人,他们怎么没好好想想自己为何被人民所恨” (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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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新刊 | 《古典学研究》第四辑:近代欧洲的君主与戏剧
(编辑:戴柳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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